人生是一道简答题

　　□王宝雯

　　我是收拾母亲的针线盒子的时候，脑子里面突然就蹦出了这个想法。

　　那个铁皮盒子很旧，红漆斑驳不堪，露出锈迹斑斑的铁皮底色，没有当下五光十色的各种线头，只有几把最普通的白线、黑线，几根插在硬布上的钢针，顶针孤零零地摆放在一旁，像一枚褪色的银戒指。阳光透过窗户斜射进来，照在这些物件上，它们沉默着，像是在说：看，人这一生所需要的原来就这么多。

　　母亲年轻的时候，手可真灵巧。父亲那件磨破了肘子的咔叽布外套，她拿过来，在里面垫上一块布，上下对准花纹，细细地缝一圈，然后翻过来，就变成了一圈整齐的、看不见的补丁，这可不是糊弄人的活计，倒像是给衣服绣上了漂亮的花样。我趴在炕沿上看，看着那针尖在她的手指中间一上一下地跳动着，就像一只驯服的小银鸟一样，啄食着时间的空隙。“坏了的东西修补一下就可以用，人也是这样，日子也是这样的。”母亲总是这样说。

　　她那些道理都在这穿针引线上，简单，明白。我就想到外婆家门前的场院，夏夜里我们搬着竹椅坐那儿，外婆摇着蒲扇，指着天上密密麻麻的星星说：“看，天河南北，家家捣麦。”我睁大眼睛，只见一片浩瀚的碎银，哪里分得清牛郎织女，外婆就用扇柄点着，在空中虚虚地画出一个巨大的、简单的轮廓，说：“喏，那边最亮的三颗，是挑担子的牛郎，这边那颗微微发红的，是想孩子的织女，中间那条模模糊糊的亮带子，就是天河。”外婆这么一说，那一片让人心慌的浩瀚，忽然就有了人情味儿，有了故事性，变成了一幅简笔画。原来，认清楚天空的秘密，也不过就是认出几颗重要的星就够！

　　我们老觉得人生很繁杂，有很多选择题、判断题、填空题，走在每一个路口都会有诱惑和迷茫的指示牌，瞻前顾后，左右权衡，恨不得有一张详细的答卷，把每一个空白都填得满满的，到最后却是忙忙碌碌，慌慌张张，图了半辈子的“多”和“繁”，心却像秋后的场院一样空落落地。

　　也许，是我们想错了。人生不是选择题,没有A、B、C、D让我们徘徊；它也不是判断题,非黑即白，容不下生活复杂的灰度；它分明就是一道简答题。它只问你，剩下的空白不多，在那些地方你想写点什么才不会让灵魂觉得委屈，觉得这一趟来的值当。答案可以很简单，就像母亲补一件衣服，像外婆认一片星空，像冬天里一只暖手的红薯，是爱、是温暖、是付出、是对心底那份朴素美好的确信和坚持。线团不必五颜六色，只需坚韧，星空无需全部认识，只需认得回家的方向，食物不用山珍海味，只要在寒冷时给予真实温暖。

　　窗外渐渐暗了下来，远一些的灯火一盏又一盏地亮了起来，我想每盏灯的光晕里大概都有一个简简单单的答案，我轻轻合上母亲的针线盒，那声很轻的咔哒声，就像给我的想法盖了一个章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