叶荣荣
端午到,外婆忙,灰汁粽又要登场。
将水稻秸秆焚烧成灰,冷却后掺入开水搅拌澄清,沥出灰汁。再将洗净的糯米倒入灰汁中充分浸泡,大约一个晚上,糯米由白变黄,就可以包粽子。包裹粽子的外皮有几种,箬叶不易破损,清香馥郁,是首选。蒲葵叶撕扯成条,适合捆扎。肋条肉和豆沙做馅,口味有咸也有甜。也可以不放馅,谓之白水灰汁粽,进嘴有天然的甜味和清香。
出锅的粽子灰迹斑斑,外相不算好看。剥开箬皮,粽团呈淡黄或土黄,颜色的深浅取决于灰汁的浓度。灰汁粽适合冷食,凉透的粽团韧柔糯绵、清香利口,既可当茶点,又能作正餐。我嗜爱纯粹的淡淡甘甜,自然偏爱白水粽,外婆包裹的灰汁粽也就以此居多。
晨起,常剥一只灰汁粽作早饭,甘甜的回味可以在肚子里待上一天。放学归来又是一只,晚饭尚早,是最佳的点心。灰汁粽陪伴我一天天长大。
外婆最后一次包灰汁粽已患重疾,脸色蜡黄,消瘦如柴,精神大不如前。自知大限不远,外婆表现得很是决绝,父母力劝,也不抵事。外婆端坐在长条凳上,身形些许佝偻,左手取过两片箬叶,叠拢成窝,右手倒进适量灰汁糯米,入馅,敷平,合上箬叶,捆扎成形。虽然她再也直不起腰,手也时不时打颤,但出品的灰汁粽依然好看。我第一次发觉外婆包灰汁粽有了异样神情,勉强的笑意怎么也遮掩不住眼神里的深深痛楚。
第二年,外婆病入膏肓,躺在乡间的老家等候最后的时光。眼窝深陷,眼神空洞,枯肢乱发,羸弱得抬不动手臂。终是没能挺过当年的端午,撒手西去。窗外,“呜呜呜…哇”,蚱蝉声声,分外凄切。
母亲接过了外婆的托付,开始学包灰汁粽。制灰、浸米、包裹、蒸煮,从磕磕绊绊到不慌不忙直到行云流水。她时不时会问,你外婆当年是不是这样做的?我从一堆粽子里挑出最壮实的一只咬上一口,甜甜的,有外婆的味道。
我的孩子即将出生的夏天,岳母已经包好红枣馅的灰汁粽。我和妻走街串巷敲开亲朋好友的家门,将粽子成双奉上。这时的粽子包含特别的含义,称作“催生粽”。收到“催生粽”的人回赠吉言,我们满载平安顺利的祝福回家安心待产,静候人生幸福时刻的到来。
又过了几年的端午,妻子也学会了包灰汁粽。她的样子和举止有外婆当年的影子,端庄、聪慧、坚韧,透着一股把日子过好的认真劲。孩子也如同当年的我一般,围着火燎的草木堆大呼小叫,抢着搅拌灰汁却溅洒一地,扎不紧粽子还总拽断蒲葵叶条,急盼粽子出锅时不时来锅台打转。欣慰的是,他也爱吃白水灰汁粽。
一叶香草,一岁端阳。灰汁粽留住了端阳,系住了时光,满满都是暖心的记忆。我帮妻子将灰汁粽成双成对地系好,悬挂在厨房窗台的铁栅栏上。它们像极了一只只翩翩飞舞的蝴蝶,牵着时光在风里自在游荡。
爱,也在心里荡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