彭胜发
端午将至,街边的小摊上又摆出了五彩线。那些红黄蓝绿紫的丝线,绞成一股,在阳光下闪着微光,煞是好看。我站在摊前,不觉出了神。
小时候,祖母总在端午前几日便买好了五彩线。她那双布满老茧的手,捏着细线的一端,在指间绕来绕去,不一会儿就编成了一条精致的手绳。“过来。”她招呼我,“伸手。”我便乖乖伸出右腕,看她将那彩绳系上,末了还要打个死结。
“这绳儿可保平安。”祖母说,“要戴到六月六才能解下来。”我那时不解其意,只觉得手腕上多了个彩色的圈儿颇是新鲜,便在院子里跑来跑去,向邻家的孩子们炫耀。
祖母编的五彩线总是格外结实。有一年,我贪玩,在河边捉鱼时被树枝刮到,手腕上划了道口子,鲜血直往外冒。回家后,祖母见了,先是一惊,继而发现那五彩线竟完好无损,便笑了:“这线护着你呢。”她这般说着,手上的动作却不停,取来药粉给我敷上。
后来我长大些,才知这五彩线的讲究。五种颜色对应五行,端午时节系上,能驱邪避灾。待到六月六,剪下抛入河中,便可随水流走一年的晦气。这些说法,祖母从不解释,她只是年复一年地给我系上,如同完成一桩神圣的仪式。
记得十二岁那年,我嫌那彩线土气,死活不肯戴。祖母举着线追到院门口,我竟头也不回地跑了。傍晚回家,见祖母坐在门槛上,手里还捏着那条五彩线。夕阳照在她佝偻的背上,在地上投下一道长长的影子。我忽然觉得心里发酸,默默走过去伸出手腕。
“今年不系了。”祖母却收起线,“娃大了。”她的声音很轻,像是自言自语。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五彩线。
如今祖母已故去多年,街上的五彩线虽多,却再没有一条能如她编的那般服帖手腕。我买了一根,学着记忆中祖母的手法,在腕上绕了几圈,却总系不好。摊主大娘见了,笑着接过线头:“年轻人哪会这个。”她三下两下就系好了,手法竟与祖母有几分相似。
“五月五日天晴明,杨花绕江啼晓莺。”不知怎的,这句诗忽然浮上心头。端午的阳光依然明媚,江边的杨花想必也如往年般飞舞。我摩挲着手腕上的五彩线,忽然明白,这细细的一缕彩线,串起的何止是五个颜色,分明是一段段褪色的时光。那些被祖母系在腕上的岁月,如今想来,竟是最安稳的幸福。
线易断,情长在。这大约就是民俗最朴素的力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