绥化

赶花人

2025-04-30 12:10  编辑:韩敏  来源:绥化日报

李娟娟

 

  暮春时节,故乡山上的槐树开花了,漫山遍野。浓郁的花香引来了远方的养蜂人。

  他们来时,槐花开得正灿烂,一簇簇地缀在枝头,宛如天穹散落的星星,熠熠闪着光。山风过处,槐花香气便浮动起来,扑进人的鼻孔,又钻进蜂箱的缝隙里。寻个临水平地,养蜂人支起了油布帐篷,排开木质蜂箱,便算是安了家。他们的家当非常简朴,不过一口饭锅,几副碗碟,外加一套简易桌椅,以及那些载着蜜蜂的木箱罢了。

  蜂儿们最是忙碌,从早到晚,“嗡嗡嗡嗡……”飞来飞去,不知疲倦。它们落在槐花蕊心,肢身沾满了花粉,滚搓成两团金黄色的粉球,宛如穿了灯笼裤的顽童,灵动讨喜。养蜂人则弯腰蹲在蜂箱旁,戴着遮脸脖的纱网帽,小心翼翼地查看每个蜂巢。他们的神情,倒像是儒雅书生翻阅着典籍,虔诚而专注。

  我常在山中闲走,很快便与养蜂人熟识了。他们多是外乡人,话语中裹挟着浓重的地方口音。其中有个瘦削的中年人,黝黑肤色,鬓角几丝白发沾染了岁月的风霜,媲美槐花的白。他告诉我,这一行常被人唤作“追花人”,哪里有花开,就到哪里去,天南海北地四处“寻花”,槐花谢了追枣花,枣花落了赶荆条,荆条败了寻荞麦。一年到头,似乎都在路上,漂泊不定。

  “辛苦吗?”我问。“习惯了。”他浅笑,露出整齐的牙齿,净白恰如槐花瓣。“蜂们勤快,人亦不能懒惰。”他继续道,咧着嘴的笑掩住了奔波忙碌的苦涩。

  养蜂人确实勤劳。天不亮就得起身,打开蜂箱,清理巢础,收集成熟的蜂蜜。午后阳光毒辣时,便躲进帐篷里喝茶小憩。傍晚又忙起来,直到月色如水洒满一山槐花。取出的蜜脾,持纯色瓷勺轻刮出蜜汁,再经过过滤、杀菌等处理步骤,最后分装成瓶。天然新鲜的蜜液澄澈透亮,散发着淡淡的槐花香,滋润着养蜂人对未来的期盼之心。

  山民常来买蜜。养蜂人给的价格很实诚,说是“自己的蜜蜂酿出的,不值几个钱。”山民过意不去,就会送去一些菜果米面,还带着当地的酒。月明之夜,养蜂人与山民围坐一起,就着槐花饼和山野土菜,惬意地饮酒畅聊。养蜂人的故事里,有江南的油菜地,有塞北的葵花田,还有无数个像故乡一样的美丽山村和质朴乡人。

  槐花终是谢了。白色的花瓣萎黄了,蜷曲了,清风拂过便扑簌簌地落下来,给青翠山坡铺了一袭白色纱衣。蜂儿们终于可以停歇下来,不再忙碌,却仍然在蜂箱周围打转儿飞,不想闲。

  养蜂人开始收拾行囊,准备奔赴下一个放蜂地。他们把蜂箱捆扎好,帐篷折叠起,饭锅和桌椅也擦得锃亮收纳起,只等一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启程。

  “下一站去哪儿?”我问中年“赶花人”。“往北走。”他望向远处的山峦,“听说那边的枣花要开了。”顺着他凝视的方向,我隐约看到他眼睛里充满了希望的光。

  养蜂人出发的那天,我恰巧路过。卡车停在山脚下,他们把家当一件一件搬进车厢,忙碌的身影儿像极了那些采蜜的蜂儿。中年人最后一个上车,他回头望向山上的槐树林,对我挥了挥手。卡车缓缓发动了,渐渐消失在蜿蜒的山路上。那远去的背影儿,也如扬起的尘土,让我的眼角湿润起来。

  山上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。唯有槐荫下,一排排蜂箱留下的浅浅痕迹,还有空中时隐时现的蜜香,仿佛诉说着养蜂人的故事。捡起一枚落地的槐花瓣,忽觉这些“赶花人”如同他们的蜜蜂,风尘仆仆的一生中,都在追逐温暖花开的地方,从未停下奔忙的脚步。他们酿出的不仅是甘冽如饴的蜂蜜,还有那些漂泊岁月里,对生活的无限热爱和美好憧憬。

  我想,来年槐花再开时,那些“赶花人”一定又会来到这里,望着满山的槐树微笑。那笑容,甜如槐花蜜。待到那时,他的日子也会更好了,更好了。